子夜,雨更大了,砸在地上嘩嘩作響,天地一片混沌的黑。臨允城像一頭濕透的、疲憊的巨獸,趴伏在雨幕里。
四十二個病號,像一群剛從泥水里撈出來的水鬼,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向西門角樓。咳嗽被死死壓住,每一次憋悶都讓肺管子火燒火燎地疼。雨水混著冷汗,順著額角、脖頸往下淌,帶走僅存的熱量。
陳小感覺腦袋像灌了鉛,腳下發(fā)飄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痰音。他旁邊的陳牛黑,臉色在黑暗中都能看出不正常的潮紅,呼哧呼哧喘得像破風箱。高大也好不到哪去,往日那點蠻力似乎也被高燒抽干了,腳步虛浮。只有老鬼黃四,縮在隊伍中間,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掃視,像只病弱但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貓。
陳龜選了一段墻根下堆著不少倒塌雜物的城墻,相對低矮些。架設云梯成了州這鬼地方,耗子比貓大……”另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回答。
“冷死了…換哨的怎么還不來…”抱怨聲漸漸遠去。
眾人松了口氣,冷汗卻流得更多。摔下來的士兵被拖到一邊,呻吟著,顯然斷了腿,無法再爬。陳龜揮揮手,示意下一個。攀爬在緩慢而痛苦地進行,不斷有人因為脫力、咳嗽或腳滑摔下來,沉悶的墜地聲和壓抑的痛哼成了雨夜唯一的伴奏。沒人說話,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咳嗽。
陳小輪到爬時,感覺梯子都在晃。他咬緊牙關,用盡全身力氣抓住冰冷的橫木,每一步都像在攀登刀山。爬到三分之二處,一陣劇烈的咳嗽再也壓不住,他猛地彎腰,咳得撕心裂肺,眼前發(fā)黑,差點松手栽下去。是下面一只冰冷的手死死頂住了他的腳踝——是黃四!
“撐住……咳……別?!秉S四的聲音也帶著痰音。
陳小死死抱住梯子,緩過那陣眩暈,才繼續(xù)向上挪。終于爬到梯頂,離垛口還有一人多高。他抬頭望去,垛口黑黢黢的,只有雨水順著墻磚往下淌。他按照陳龜?shù)闹甘荆庀卵g濕透沉重的鉤索,手臂酸軟地掄了幾下,奮力向上拋去。
“咔噠。”一聲輕響,鐵鉤似乎掛住了什么。
陳小心中一喜,用力拽了拽,感覺還算牢固。他深吸一口氣卻又引發(fā)一陣咳嗽。
雙手抓住繩索,腳蹬著濕滑冰冷的城墻,開始向上攀。手臂的肌肉火燒火燎,高燒帶來的虛弱感一陣陣襲來。爬到一半,他感覺力氣快耗盡了,只能死死抓住繩索,像條離水的魚一樣喘息。
就在這時,旁邊一架梯子上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叫!一個爬到頂端的士兵,正試圖翻越垛口時,突然與一個出來解手、睡眼惺忪的叛軍哨兵撞了個臉對臉!
兩人都嚇傻了!
“敵——”哨兵的驚呼只喊出一半,就被那士兵情急之下?lián)溥^去捂住了嘴,兩人在濕滑的垛口上扭打起來,發(fā)出沉悶的撞擊和嗚咽聲!
“官軍登城了!”另一個垛口后,終于有清醒的叛軍發(fā)現(xiàn)了下面的梯子和人影,發(fā)出凄厲的警報!
“抄家伙!石頭!滾木!”城頭瞬間炸開了鍋!雜亂的腳步聲、叫罵聲、兵器碰撞聲響成一片。